《笠泽丛书》刘喜海批校本跋 发布日期:[2010-5-17]   

  《笠泽丛书》是唐代末年著名诗人陆龟蒙的诗文集。据文献记载,该书至清代尚有元代本存世,可惜后来湮没无闻。今存古最早的版本,当属清雍正年间的两种刻本,一为顾氏碧筠草堂本,一为陆民水云渔屋本。二书传本既少,刊刻又精,甫一问世,即受到好评。至今已历二百余年,二书更被古人目为善本而珍重藏弆。

  近日德宝拍卖公司征得一部清代著名学者刘喜海批校的水云渔屋本《笠泽丛书》,有幸得见,不禁怦然心动,为之昭明。主持者知道我对《笠泽丛书》情有独钟,略有心得,遂嘱我题跋,辞不获许,乃略陈管见如下。

  陆龟蒙的《笠泽丛书》,以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,备受学界和古人的瞩目。因而它的版本繁多,源流复杂。

  《笠泽丛书》除宋本、元本已经亡佚以外,传世旧抄本也为数不少,兹不赘述。仅就我所知道清代以来的刻本,列举如下:

  一:雍正初年顾楗刊碧筠草堂本

  二:雍正九年陆钟辉刊水云渔屋本

  三:乾隆年间东山草堂本

  四:嘉庆二十四年许梿古韵阁刊本

  五:光绪年间姚觐元大叠山房刊本

  六:约光绪年间宣哲(愚公)刊本

  其中顾楗碧筠草堂本(以下简称顾本)与陆钟辉水云渔屋本(以下简称陆本)二者的关系一直是书林的一段公案。前人叶德辉、秦更年、王大隆均有过论述和辨析,潘景郑、万曼、朱深吉等亦曾涉及。依我之见,当以秦更年、王大隆所说为是。前者见《婴庵题跋》,后者见《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》。秦、王二家的意见,归纳起来主要是“碧筠属顾,水云属陆”,“顾本在前,陆本在后”。这样一个今天看似简单的问题,何以象叶德辉、潘景郑这样的大家会弄不清楚呢?不是前人不高明,而是前人的历史局限性,当时没有条件罗列诸本加以比勘,致使叶德辉于碧筠本,忽顾忽陆,所说多误。

  这里有必要对顾楗及碧筠草堂的底本稍作介绍。顾楗(1703~1767),字肇声,江苏吴县(今苏州)人,曾任盐山、浦城县令,喜聚书,尤勤抄书,室名“碧筠草堂”。近人叶昌炽曾在海宁见其所藏的旧抄本《翠寒集》。顾氏最著名的活动是他刊刻了《笠泽丛书》。关于顾楗的资料非常稀少,今人《文献家通考》中关于顾楗一条也不过寥寥数十字,且于顾氏刊书活动只字未及。

  一般认为,顾氏碧筠草堂本《笠泽丛书》的底本是陆德原元后至元五年本。此本虽然今已无存,但是有资料显示,顾氏曾经藏有此书。《士礼居题跋•笠泽丛书》条下云“元本藏骑龙巷顾氏,辛酉春归余。”此“骑龙巷顾氏”即指顾楗(肇声),见《士礼居题跋•金石录》条“东城骑龙巷顾肇声家藏书甚富,及余知蓄书,其家书散逸久矣。惟以《金石录》及叶石君手抄《大金国志》尚存。”由此可见,顾氏曾经藏有元本《笠泽丛书》。他据此覆刻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  陆本刊于雍正九年(1731),见陆钟辉自刻跋语。何以见得陆本晚于顾本呢?在少数顾本上我们可以看到印有楷书仿帖五行,文曰“是书刊刻,加意精求,而刷印未广。近有维扬贾人,翻版射利,字画恶劣,风神顿失。恐博雅君子误认为碧筠草堂原本,先以奉白。”这个仿帖的针对性是显而易见的。顾本刊于苏州,陆本刊于扬州,所以说“维扬贾人”射利翻刻,矛头直指陆钟辉。既然陆本是翻刻顾本,显然是顾本在前,陆本在后了。陆本有明确纪年,为清雍正九年(1737)。而顾本虽然没有明确纪年,但刊刻在雍正九年之前毫无疑问的。

  顾、陆二本的区别在哪里呢?综合前人研究成果和我个人的愚见,大致有下列几点:

  一:字体略有不同。顾本字体肥润生动,陆本字画细瘦僵硬,当然这只是观风望气,必须细心体会。其实二者差别是极其细微的。

  二:书名叶不同。顾本“笠泽丛书”四字为篆书,下“碧筠草堂重雕”六字为隶书。陆本“笠泽丛书”楷书四字,下“水云渔屋刊本”六字,亦楷书。

  三:顾本初印本有刻工“李士芳”姓名。稍后印本或有仿帖,或钤有“中吴顾楗手校重刊”印。陆本则有木刻版陆龟蒙小像一帧。

  四:顾本无自跋,陆本有雍正辛亥仲冬江都陆钟辉渟川题跋一篇。

  五:篇目不同。顾本无《小名录序》,而陆本则增补了《小名录序》一文,并改刻了目录叶。

  六:文字多不有同。顾、陆二本据前人校勘,不同之处颇多。其中最令人耳熟能详的如陆德原跋第二叶第七行“清朝右文”,顾本提行至第八行首,而陆本则接排而不提行。又如《续补遗•幽居赋》中“末佩”一语,顾本作“末佩桃□”,而陆本作“末佩椒兰”。四字之句,有二字不同,又“逸人”二字下,顾本作“烦原土之五□”,陆本则作“颂厥土之三壤。”一共六字,居然有四字不同。二者差别,十分显然。

  由上可见,陆本校改后转胜顾本处不在少数。所以历来人们多以为陆本照翻顾本,意在牟利,属盗版不耻行为的看法或可商榷。

  首先,陆氏本人虽然出身于盐商,但经过刻苦学习,终于修成正果,跻身士大夫之流。陆钟辉,字川渟,江苏扬州人。与当时名流全祖望、厉鹗、马曰琯、马曰璐兄弟相友善,唱和酬誉。自著有《放鸭亭小稿》、《环溪词》,皆有刊本行世。除了刊刻《笠泽丛书》外,他又刻有《白石道人歌曲》、《南宋杂事诗》等多种,皆刊刻精雅,列为善本。
其次,陆氏重刊《笠泽丛书》,除了坚持清三代影刻宋元版本的优秀传统外,在内容上也可谓“加意精求”,或补苴篇目,或校改文字,使全书更加完善,这似乎不是单纯为赢利目的所解释通的。至少他为整理、传播古代文献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贡献。这一点,应予肯定。

  何况陆氏的校改是持之有故,言之有据的。据清人王士桢、姚世钰的文章以及陆氏自跋,可知陆校改文字多依据清初大学者钱谦益、王士桢等人的校勘成果。

  陆本校改的一个重要依据是钱谦益批校本,此事在陆钟辉友人姚世钰的《孱守斋遗书》中有详细记述,“雍正初年吴门顾氏开《笠泽丛书》,纸墨精好,而雔校之功缺如。后广陵陆氏重刻此本,悉仍其旧。顷戴兄光林归自淮南,赠余一册,云陆氏近得钱牧斋校本,追攻十余字。”在另外一则题跋中姚世钰还记录了乾隆十年,他和陆钟辉在扬州藏书家马氏丛书楼中,一同观看钱牧斋批校本《笠泽丛书》的经过。

  陆本校改的另一个重要依据是王士桢的批校本。这在王士桢的《渔洋题跋》中有迹可寻。其跋云:“康熙甲子,予在成均,从温陵黄俞邰(黄虞稷)借《笠泽丛书》,系江西士大夫家藏抄本…录而藏之,然舛午(误)甚多,如乙集中《寒泉子》一篇,脱落竟至十余行,颇取《文粹》补正,又附录《小名录序》一篇”云云。陆钟辉在《笠泽丛书》自跋也明言“新城王尚书从温陵黄氏借钞西江本,复得虞山毛氏寄本,题语中亦缕及之…《小名录序》一首依王本增入。”今观陆本,《寒泉子》一篇无脱文,《小名录序》也补刻书中,可见陆本据王氏本校改,确有其事。

  陆氏据善本校刊《笠泽丛书》当不止钱、王二家,这足以证明,陆氏择善而从,转胜顾本,并非偶然。

  《笠泽丛书》自明以来,名家批校,层出不穷,或批校在旧抄本上,或批校在前面所举多种刊本之上。据我所知,明末冯舒曾有批校,入清以来,除上列钱谦益、王渔洋外,何焯、何煌兄弟,曾有批校本传世。乾隆间,吴骞、张燕昌、吴翌凤、周春、吾进,稍后黄丕烈,顾千里,戈襄、戈载父子,劳格、劳权兄弟,皆有批校。近代藏书家李慈铭、叶德辉、傅增湘、叶景葵、章钰、周叔弢都曾批校或题跋《笠泽丛书》。即以寒斋所藏而言,有清潘志万批校水云渔屋本,秦更年题跋碧筠草堂本,赵味沧批校东山草堂本(影印本),郘章、郘锐父子过录诸家批校大叠山房本。

  德宝拍卖公司今春推出的是清嘉道时期的著名学者刘喜海批校本,批校底本正是陆钟辉刊水云渔屋本。

  精刻底本,加以名家批校,自然是锦上添花,令人关注。

  刘喜海(1793~1853),山东诸城人。清代著名藏书家,金石学家。字吉甫,号燕庭,室名嘉荫簃、味经书屋、来凤堂等。曾在陕西、四川、福建等地为官。他每到一地辄注重实地勘查、采集金石遗物。他一生著述颇丰,除数万卷本的《金石苑》仅完成部分稿本外,业已刊刻的著作就有《金石苑-三巴汉石记存》、《誉玉洞宋人题名》、《长安获古编》、《海东金石苑》、《嘉荫簃论录绝句》等等。刘氏具有家学渊源,其叔祖是清代四大书法家之一的刘墉,康熙皇帝曾亲为祖上题写“清爱堂”匾额。

  刘氏一生酷嗜金石及藏书,喜好目录之学,搜访书目及唐人文集不遗余力。尤其是各种旧抄本旧刻唐人文集。其所藏宋本唐人《张说之父集》即为海内孤本。民国间,商务印书馆影印《四部丛刊》时,就依据此为底本。
刘氏一生批校古籍甚多,然而流传至今已存世无多了。即使存世,也多早已归入公藏,流于民间者,真可谓稀如星凤了。刘氏墨迹珍罕,由来已久。此次德宝公司征得刘氏批校本,且批校于清刻精本名书之上,实乃我辈之眼福,藏书人之幸事。

  综观刘氏批语,分为墨、朱、绿三色。其中墨笔为过录何煌(小山)语录。朱笔为刘氏自刻校勘之语。卷首有刘氏自书长跋一通,言其藏有一旧抄七卷、与宋蜀本卷数相同。所校文字或依据《文苑英华》、《唐文粹》等古代文献,或出自前代名家批校之本,个中信息,十分丰富。绿笔则为过录前人对陆龟蒙诸文的评语。粗读一过,其中蕴涵的深意,虽不能尽意,但可以断言,该批校本的文献价值是不言而喻的。

  该书不仅文献价值颇高,而且它的艺术价值、文化内涵也不容忽视。首先此书以开化纸印就,用“纸白如玉,墨凝如漆”八个字来形容它,毫不夸张,全书手写上版,字体流畅,刀工精湛,堪称清代精写刻本的代表性作品。书名叶保存完整,楷书“笠泽丛书”下钤“陆氏放鸭亭印”一枚,展开卷端首叶,名家藏印累累,藏印依次为“马氏丛书楼珍藏图记”、“歙西长塘鲍氏知不足斋藏书印”、“长生安乐陈介祺之印”、“景郑秘笈”,此外,还有刘喜海“燕庭”、莫棠的“独山莫氏铜井文房之印”等。递传之绪,宛然可见。

  面对如此佳书,不禁令人有一种感慨。清代精刻本,以其校勘精审、书写及刻版精湛著称于世,好的清本远胜于普遍的明本,绝不能以年代论高低。名家批校题跋本胜于无批校题跋的精刻本,这是因为前者的文化内涵、文化附加值大大超过了后者,二者不可同日而语。
借此机会,希望有识之士,真正的爱书之人,更加重视稿本、抄本、批校本,而不要仅仅被白棉纸蒙住了眼睛。同时,也希望有幸得到刘喜海批校本《笠泽丛书》的朋友,读懂它,珍重它,爱护它。借用古人一句话“得者保之,庶传久远”。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北京文物局文物出版社副编审 孟宪钧 孟宪钧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 2010年5月于宣南韵竹园之小残卷斋


黄丕烈跋:

1《读书敏求记校证》,章珏校证,上海古籍出版社P382(笠泽丛书二卷补遗二卷条)

2《荛圃藏书题识》,上海远东出版社P216(金石录三十卷条)

3《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,庚辛稿》上海古籍出版社P244(笠泽丛书四卷补遗一卷续补遗一卷)

4《渔洋读书记》,青岛出版社P186(笠泽丛书条)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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